丁香花(5)
文、孙树恒
王玲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吵醒。早晨六点了,这是上班的节奏呀。
她马上起床,撩开毛巾被,张扬依然在酣睡中,还打着短促的鼾声。王玲知道,张扬一打呼噜,就是喝醉酒的缘故,张扬不抽烟,就是爱喝点小酒,不喝醉酒是不打呼噜的。
她看天气尚早,悄悄走到客厅,打开阳台的窗户,望着窗外。楼前的路上还没有车辆行驶,前院那家银行行长别墅还没有冒起炊烟,想来可笑,现在谁还烧烟火呀。可是总是有那个意念,是想老家母亲家的炊烟吧。
王玲望着窗外,在夏天这样的季节里,楼前虽然只有一个小草坪,在晨露中,赏心悦目。那些花呀,草呀,五颜六色的,开得正繁。她记得前几天,窗外那树上还只是一些玉米粒一般大小的花苞,想不到今天竟然在这风中里,赌气似地绽开了花瓣儿,多好强的花朵啊!
她很得意,王玲这两年就就想买一套房子,在市里各个小区转了几次,最终选了这个小区,在去年这个季节买的,可是房子贵呀,思来想去,王玲就做了主,就买这个叫华府小区的房子。是市中心,这离哪都近,去哪里都方便,小区西南就有一个长乐园广场,每天早晨都看见老头老太太在那练太极拳,扭秧歌,跳舞。王玲心想,退休以后,那将是自己的活动场所了。多近呀,跳完舞,买点菜,就回家了,是多么惬意啊。当时,就做着甜甜的梦。好像她早已置身其间了。
在她的坚持下,买了一个一百五十一平米的房子。是六号楼五单元一楼。
女儿娇娇想要一个带小院的,可是没有找到这样合适的小区。就快刀斩乱麻,就买下了这高层的一楼,虽然没有小院,却有一个赠送的凉房。
买这套房子,是用住房公积金贷款,因为王玲老俩口,快退休了,说是有压力吧,也好像没有。首付百分之六十,用张扬的住房公积金贷款,分期付款十年。张扬调侃着,说,到退休还要延两年还清。我成了老房奴了。
装修时,找了个江苏人。是别人介绍的,做工不错。王玲设计的是以白色为主色调,根据房间的具体格局设计,装修完了,感觉还不错,很清净的。王玲还算满意。要让女人满意还真不是容易的事。
张扬去单位吃早点,王玲省心不少,东北男人事多,大男子主义严重,就连袜子都不洗,总等别人侍候。王玲是最清楚不过的,也是最大的承受者。只是心里憋屈,嘴里不说罢了。
女儿也调到分行了,单位也有早点。
就剩自己姐一个了,王玲给自己做了早点,也就是烧壶开水,准备面包和牛奶。想忙活,都没有人享受了,王玲心里说。
然后站在阳台,那盆蝴蝶蓝开的正旺,又开了几朵。据说原产地是台湾的绿岛,因蝴蝶兰而闻名,年轻时就听过《绿岛小夜曲》,是不是那里?王玲也说不清楚。
她正是在看那花的。她觉得每一朵花都好像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。那是女儿的男朋友在情人节送的,花开了几个月,越开越多,王玲格外注视它的长势。
王玲望过去,窗口是绿汪汪的一片。柔软的白纱帘稀释了光线,植物的绿色映进来,打在客厅里,呈现出一片绿幽幽的。
张扬走了,娇娇走了,都去上班了,没有人管我了,王玲很郁闷。她拉了拉睡衣,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些,尽管窗外的阳光如此耀眼,她还是感觉浑身发冷。退休回来后,这种感觉就一直如影随形。
她想出去走走,小宝也要跟着,像懂得人话语似的。没有办法,王玲只好把小宝也领上。王玲心情复杂的,自言自语地说,将来只有小宝陪我了,狗都比人强,有情义。
王玲一出家门,就听见有人远远地叫她。王玲定神一看,就看见刘艳正站在四单元的门口冲她点头,招手。正慢慢地朝这边走。
刘艳是年前退休的。刘艳的房子是今年初买的,是王玲到了这个院后,给推荐的,刘艳家的房子比王玲家的面积大,价格低,买了一百七十多平方米,才五千九百多元一平米。比王玲的房价一平方米低两千元,也许房子面积太大,买的人少,价格就降了,王玲心里好不舒服了,这价格差也太大了,而且是王玲给搭的桥。想想真是的,有必要呀,自己都笑自己心胸狭隘,实际是自己失算。
两个人住在一个院子,自然来往多了起来。
刘艳跟她是一个公司的,她老公是做寿险的,是市公司业务科长。女儿是聋哑孩子,很聪明,现在结婚了。准备跟他们一起住。要不买那么大的一个家干嘛。
刘艳做业务很辛苦,不管多远,保费多少,都坐公交车去,她不会骑自行车,有股辛苦劲。她还找了两个寿险业务员给她收保费,她有时还给寿险业务员卖点寿险。她还让王玲买过寿险。王玲买过两份,金额都不大,可是分红很可观。现在都已经开始返还了。
由于本身做保险的,就懂得很多,不会被寿险业务员忽悠。有个老乡不知道买了哪一类保险,是银行存款给转的,花了四万多元,最后一看,根本不是那么回事,被误导了,想退,来找王玲,王玲跟那家寿险公司的人软磨硬泡,才退了,损失好几千元。有时,那些全能产品,红利多少,哪些给赔,买时得好好看看,看懂了真不是容易的事。
正是这种蚂蚁啃骨头的精神,刘艳每年做二三百万保费,都是散户,没有大业务,积少成多,收入是很可观的。退休了还在做。她说,不做这个,别的也不会做,而且舍不得那么些信得着她的客户。
刘艳,老吕呢?怎么不见他?老吕爱好摄影,是个摄影家,每天不着家,跟张扬关系好,三天两头就坐在一起,那是酗酒呀。文人总是酸酸的,可是沾了酒就色色的,去歌厅,去酒吧,去卡拉OK,都是不省心的人。一说起来,刘艳和王玲都咬的牙嘎吱响。
刘艳说,去广场练太极拳了。
刘艳好像有话要说。
公司经理跟你说没,刘艳说完就闭上嘴。她不想多说。
刘艳兴致不减,显得激动起来,一扫先前保持的矜持,说,王玲你想不想继续干保险。
王玲看着刘艳的神态忍不住笑了。
刘艳也有些怀念,做保险的人都记忆犹新。曾经做过的业务,绝对不能丢的。
俩人相视而笑,一下子觉得对方亲近了。二十年时间曾经形成的心理隔阂,有了豁口,并迅速坍塌。
刘艳说,你刚来时,一看你不懂业务,反而做了内勤,心里就有抵触。我来公司比你早几年,却依然跑业务,感觉不公平呢。现在想通了,个人有个人的福,个人有个人的命,怨不得别人,是自己。
然后,相视大笑。王玲领着刘艳回到家里。
小宝叫了两声,好像认识一般,去阳台的椅子上坐着去了。
刘艳终于将目光从四下里收回,开始重新打量王玲的家。她掸掸床单上的狗毛,屁股落下去。王玲的家内的布置很简单,一个鱼缸,是空的,阳台有几盆花,餐桌是新买的,四个欧式椅子,有一个酒柜摆满了酒。有一台四十二英寸的挂式电视,屋里很干净,就是素了点。
墙上的布置空荡荡的,令刘艳哑然失笑。
王玲你也太那个了吧,都什么时代了,要弄点新鲜玩意?刘艳大笑着嚷嚷。
刘艳擦拭着自己的眼镜。王玲,现在退休了,家就是你的活动范围了,可要好好弄弄,舒服点。
刘艳是个活泼的人,很快恢复了活力,谈兴就上来了。她看着王玲说,你还这么抠门啊?生活简朴到这地步了,你给谁节省呢?
又说,这么多年了,你就没有点爱好,就家里、单位两点一线,一直这么过!你傻啊!
又说,退休了?怎么打算的?还没打算?真傻?
还说,张扬他该升了吧?怎么,还在原地打转?!
继续说,你就这种打扮?不是太亏自己了吗?
接着说,怎么不化化妆?瞧瞧,瞧瞧你这模样,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像眼睛,瞧瞧腿多粗,腰也走了形,多显老!又土气又老相!退休了,也要对自己好点!
小宝吃惊地瞪圆了眼,看着眼前的女人。居然吼了一大阵。
王玲什么也不说,脸上噙着笑。安安静静坐着,投入又享受的样子。
刘艳问,退休金批了没有,多少,我是四千元,够用了,也没有啥花的。我每天早晨去广场跳舞,一周做两次按摩。她拍拍自己的肚子,我瘦了没有。
王玲点点头。退休金还没有批下来,我也正琢磨做点什么,手里的客户也不多,也不想费心去跑业务了,把这些客户维护好就行了。
刘艳说,我可不行,手里的客户好几百,每天事都不少。刚才还去给人处理个赔案。客户在高速路,撞了一个正在抛锚的车,对方没有放警示牌,刹车来不及了,就撞上了,刚去公司找定损员给看看,让他给高估点,这是个老客户,好几年了,没有出过险。出了险,就是大的。损失一两万吧。前两天让雹子砸了下,赔了两千多元,客户还很满意。满意就行。
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嘴皮子是很溜的,当然也有那令人无法抵抗的夸大其词的能力,以及任何事情都能不到的那种难以抑制的决心和坚持,活力如此充沛,热情如此多样。
刘艳喋喋不休地说,满嘴唾沫星子乱串。想起那年的事,就恶心。那是一个骗赔的客户,是寿险业务员给揽的业务,是个奔驰车,不到一周,说是去山西路上被水淹了,发动机抱瓦了,回来让理赔,损失七八万。可是公司对水淹是不负责的。可是客户就是不听,还找来黑社会的,几个秃头来,雇人在门前挂上条幅,“**公司不守信用”一类的标语,影响很大,一时影响了交通。最后只好打官司。可是法院却判保险公司败诉。真是无公理可言。你说,现在的法官吧,就是以保护消费者的名义,保险公司一打官司就败诉,连酒驾都让保险公司赔。都说消费者是弱者,实际上保险公司也是弱者了。不,是唐僧肉,谁都想咬一口。
可是后来,才知道,那个客户就是靠骗赔发财,来刘艳保以前,是在其他公司保险了。出险不是一次两次了。好车保险费高,赔款也高。据说,这个客户,还弄一个奥迪车,在几家保险公司投保,把车故意烧了,让几家保险公司赔过。
刘艳的手机铃声响了。刘艳哎哎两声。只听她说着,说着吵起来了。然后挂断了电话。
刘艳气的满脸通红,真气人,明明是我的老客户,怎么就成了电销坐席的了。她解释着。刚才是坐席的电话,是她的老客户。她答应上午给承保出单的,坐席却说前两个月就呼打了,成了坐席的。刘艳说,我的许多客户,都被电销抢去了,转到别家保险公司又不忍心。
王玲说,我的也让坐席呼打了。明年商业车险价格改革,都是一个价格了,也没有电销不电销的了,电销也没有啥优势了。把赔付再给业务员挂钩,小业务员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,车险的利润更小了。她还保持着办公室人员的思维,对业务员来说,才不想那么多呢。有没有利润是高层的事,与己好像无关。
刘艳说,我在做保险业务的同时,在女儿的帮助下做了个网店,专门卖美容产品,尤其代理的一种排毒养颜的药品,订购量很大。现在女人不是减肥,就是美容,订货的人很多,收入很好。她拍着手里的包,那不叫手包,就像个大布袋子。是装药品样品的吧。现在公司对女性的客户也有优待呢。国外还给那些美女保鼻子、保指甲,保肚脐呢。
刘艳的手机又响了,看来是客户。刘艳拍拍屁股,怕沾上狗毛吧,风风火火的,走了。要去给客户送一种排毒药品。
刘艳的突然闯入,在王玲的生活里搅起了浪。这波浪不在表面,在王玲的内心里。王玲觉得刘艳的出现像一阵旋风,在她的生活里掀起漩涡。她原本密不透风的日子就有了缝隙。一有缝隙就开始漏风。这让王玲有些慌乱,心里惶恐起来,一直平衡的一颗心就渐渐倾斜了。
王玲发现自己的心乱了,退休综合症吗,是被刘艳搅乱了吗,再也无法恢复到从前的止水一般,而她心里是个沉静的人,内心的风浪有多么巨大,猛烈,波涛汹涌,她常常都不能流于外表,就是受那么多委屈,她也没有跟公司的人、跟家人大喊大叫。她是个沉得住气的人。
她刷洗了锅灶,收拾一番,王玲便脸色平静。王玲的心里装满了烦恼。看着静静的家,嘴里嘀咕,只有小宝是她的陪伴了,望着小宝一起一落的呼吸声中,打着鼾声的睡眠中,她开始走神。
张扬在就好了,她可以在他跟前哭上一阵,安安静静地流泪,任他的大手在脸上抹过。可是张扬当然不会有半点甜蜜举动,也不会说什么温存的话,他爱的方式很简单,只知道说,没有事,管他呢。不缺吃少穿就行了。她已经习惯张扬的性子了,再冲他发脾气,耍小性儿,他也不闻不问,完全无动于衷。到头来只能是自己跟自己斗气。
慢慢地,王玲也算活明白了,她不会轻易就哭,就发脾气,就生闷气,就不理张扬,或者连饭也不吃了。
他们的关系里缺少着水分或一种湿润的东西。
是刘艳的出现打破了王玲生活里的平静。仔细想想,一遍遍回头打量这些年走过的路程,王玲不得不惊叹,时间过得太快太匆忙了。可以说是一种悄无声息、不着痕迹的匆忙,当她一头扎入生活当中,拉扯娇娇、伺候丈夫、忘我地工作,打理他们平淡的日子。
想不到的是,刘艳嗤一声笑,就否决了王玲。退休了,王玲更应该好好活。她分明是站在王玲立场上,为王玲说话,她这是恨铁不成钢啊。
刘艳身上散发的气味是那种纯粹的富姐味。从衣着、到首饰,都是富姐的派。而自己虽然肌肤白白的,透着水灵,可是衣服都是百八十元的大路货,没有一件名贵的首饰,是不是很亏的呢。
要说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,她觉得是心态,有一些想法变了。刘艳她幸福吗?不错吧,自己业务做的好,聋哑的女儿找到了好工作,买了大房子,这不是幸福又是什么,王玲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。笑过之后,冷不丁这念头又冒了出来,是啊,我幸福吗?张扬是股份制公司的高管,女儿在银行,房子不大不小,过的不是很好嘛?
确切一点说,是刘艳道出了她生活中的失败之处,是刘艳用她的生活映衬出王玲生活里的缺憾。
她慢慢想着自己这几十年的时光,日子是一成不变的。
这些年,王玲内心的荒芜是无人发现的。张扬没有发现,王玲自己也没有意识到。她那么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内心,内心里的大片空白。
这一发现令王玲惶惑不已。退休了,该醒醒了,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。
真的好好想想。
(孙树恒,笔名恒心永在,内蒙古奈曼旗人,供职阳光财险内蒙古分公司。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,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,内蒙古诗词学会会员,西部散文家学会会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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